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旁人总说,冬至该盼江南的蜡梅初绽,盼围炉煮茶等浙里初雪,盼一碗甜糯滚圆的汤圆落肚。可我偏执于冬至,从不是因这份雅致,而是记着外婆家那口烧得通红的煤炉,记着檐下竹匾里晒得蔫软的萝卜干,记着江南的寒风卷着湿冷,吹得木格窗的布帘打晃时,她从怀里掏出来的烤红薯,还带着温热的体温。那是刻在我骨血里的,独属于南方冬日最实在的暖,抵得过所有湿寒与风霜。
南方的冬至,总裹着一层清润的湿冷,霜气凝在青石板上,凝在菜园的菜叶上,凉丝丝的,却也清透。冬至前三天,外婆便忙着封冬,天刚蒙蒙亮,晨雾还漫着田埂,她就挎着竹篮去屋后菜园,收最后一茬青菜、白萝卜。我缩着脖子跟在身后,踩在覆着薄霜的泥土上,冻得指尖发僵。她总柔声叮嘱,把我的小手揣进她粗布棉袄的口袋,哈出的白气混着萝卜的清甜,在微凉的风里散开,那是南方冬日最干净的味道。
她蹲在天井的暖阳里擦萝卜,粗粝的萝卜皮磨得指节通红,我要帮忙,她便把我往屋里推:“南方的风是湿刀子,别冻着你的小手。” 我偏要守着,看她将萝卜切条撒盐揉出汁水,一根根码在竹匾里,晒在朝南的窗沿。晴好的冬日,阳光晒得萝卜条泛着蜜色,清甜的香气漫了满院,她每日翻上三四遍,生怕晒焦了,念叨着:“留着炖腊味,南方的冬天,就靠这口鲜气。”
冬至清晨,煤炉是屋里的暖芯。外婆摸黑捅开炉子,红火火的火苗舔着锅底,熬一锅软糯的杂粮粥,粥香混着淡淡的煤烟味,漫开整间老屋。我光着脚跑出去,水泥地的凉意直钻脚心,她忙把我揽进怀里,棉袄里裹着炉火的暖,瞬间驱散一身湿冷。而后从炉灰里掏出烤红薯,烫得我来回换手,她笑着帮我吹凉,红薯的甜香裹着烟火气,在舌尖化开。她总把红薯分作四块,我和表兄妹各一块,自己留最小的那方,掌心的老茧蹭过我的手,糙糙的,却暖得熨帖。
南方的冬夜,湿冷浸骨,外婆的被窝里,总裹着阳光晒过的棉絮香,混着柴火的温气。她哼着软糯的江南童谣,我枕着这份暖沉沉睡去。
后来外婆走了,岁岁冬至,我依旧在阳台晒萝卜干,温粥烤薯。才懂,于我而言,南方的冬至从不是冷的开端,而是藏着万般温柔的暖。这份暖,藏在粗布棉袄里,藏在甜糯的烤薯里,藏在不曾说透的牵挂里,岁岁年年,焐得人心窝滚烫,岁岁长安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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